第九章 阿薑摩訶布瓦 以智慧開發三摩地

修禪的真正目的是為心靈帶來寧靜,
     如果一個人無法用初步的方法緩和心境,
     就必須用強制的方式馴服它。
     換句話說,
     依個人智慧的熟練度,
     來尋找與檢查出那些事物讓心黏著,
     找到一個有效的方法來管制不馴的心,
     直到心屈服于智慧,
     而且看到黏著事物的真相,
     然後不再混亂、不安。
     進入一個寧靜的狀態。

  在泰國東北部的森林苦行僧傳統裏,阿薑摩訶布瓦(Achaan Maha Boowa1913~)是一位著名的住持與老師。他讀了幾年的基本佛法後,精通巴厘經典,之後開始禪修。阿姜摩訶布瓦于森林禪修數年,其間大多時間接受說寮國話的老師阿姜曼(譯按:有摩訶布瓦著,曾銀湖譯《尊者阿迦曼傳》)的指導,這位老師是本世紀泰、寮森林最著名的老師之一,他出名的是對禪定與入觀的教法、巨大的影響力及嚴厲的教學方式。據說阿薑摩訶布瓦去見阿薑曼之前,由於長時間的練習,已經精通了佛教的一些禪定方法,並於靜坐中獲得了極大的喜悅,僅僅是這樣的精通,已經是很大的成就。然而,阿薑曼見到他時,卻嚴厲地告訴他禪悅與智慧的不同,然後送他離開,到森林裏修習更多東西。經歷此次斥責,阿薑摩訶布瓦有好幾年的時間,再也無法進入高度喜悅的定境,但是,當他最後再度獲得時,同時獲得了大智慧與內觀力。

  阿薑摩訶布瓦強調,堅強而穩定的專注力是生起智慧的前兆,但是在這篇特別的談話中,他也告訴我們要如何運用智慧,透過對身體與心的研究、觀察,來輔助培養專注力與寧靜,然後以此專注力導引更深的智慧。雖然阿薑摩訶布瓦也討論到傳統的三個心靈道路:戒、定、慧,但他解釋說,未必要按照任何特定順序發展它們,相反地,他認為不應該依照步驟,一步接一步的方式發展禪定,而應該在染著出現時,同時修戒、定、慧的方式去處理。

  阿薑摩訶布瓦鼓勵初學者,以反復誦念方式培養初步的定力,這可以祇用口誦,或與觀想並用;當建立了定力之後,他會指導學生使用這種專注力,去觀察身體各部分的特性,然後觀察心的特性,觀照無明與邪見,是如何導致「我見」以及輪回的巨大痛苦。阿薑摩訶布瓦詳細說明了培養專注力的方法,特別是有關禪修時腦中出現影像時的處理;他還區別禪修時由內在產生及由外而來的諸種現象;在指導學生時,他提到的一點很重要:「這些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發生」,「無論是那一種禪定,智慧永遠是重要的」,對這些禪修時有時候可能出現的影像與現象,我不太願意談得太多,以免初學者以為這些是很重要或必須要出現的可意經驗,而努力去讓它們出現,這樣做可能是個陷阱;如果一個人選擇以這種方式培養專注,最好是在老師的指導下學習(注:《清淨道論》有數章詳細地敍述修習禪定、取相及其修法,這本佛教禪定手冊及注釋,Shambbala Publications 有新版本發行。譯按:「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有出版葉均譯本),不要因為有禪定經驗的人,描述了一些似乎奇怪而不尋常的經驗而感到興奮,這些經驗沒什麼價值,祇有智慧是重要的。

  阿薑摩訶布瓦經常使用心(Heart)這個字眼,所指涉的不是帶有感情性質,如情心,而指的是心靈(mind)。在佛教傳統上,心指的是心靈處所,這是英譯者Pannavadho 比丘使用白話語言的原意,也是阿薑摩訶布瓦使用白話教學的用意,這是為了保留本教學法的森林佛法特點,因此,雖然有些字眼與直譯經典不同,它們仍然很實用地被用來介紹如何培養禪定。

  阿薑摩訶布瓦的森林寺院帕邦塔寺(Wat Pah Ban That),位於泰國東北部烏董省(Udorn),大約有一百畝,出家眾與寮房都很少,不超過二十人,這裏的規定很嚴格,阿薑摩訶布瓦以類似其老師的嚴格方式教導學生,其中有十幾個西方人跟隨他,有些已經跟他學了好幾年了,對新學生他會要求他們做禪修數年的承諾。在帕邦塔寺的大部分學習,就像其他的寮國及泰國森林寺院,是透過嚴格的與極簡單的生活方式進行,一天祇吃簡單的一餐,住小茅房,洗澡用井水,日出即外出乞食,長時間靜默,簡化生活所需,以減少世俗思想。如此,森林寺院成為密集禪修的地方,也成為一個非常特殊的教育環境。在這樣簡樸的社區配備下,一個人可以舒緩、簡化,來觀察心及生活的過程,因而發展智慧。摩訶布瓦偶爾會到曼谷教授學生,他的一些談話經由曼谷的巴婆尼瓦斯寺(Wat Bavoniwas)整理,以英文出版。

以智慧開發三摩地   /阿薑摩訶布瓦 著

  (注:戒是 Sila 的翻譯,它包括身體與語言的所有動作,依據這些動作引起一個人多少情感的程度,而評價為善的或惡的。)

  戒就是對身體與語言活動的外放行為(注:外放行為是翻譯自泰文的 Kanong,此字通常翻譯為「精神愉快的」、「豐富的」,不過,此字在本文的用意較特殊,它指的是身、口、意的自我展現,包含對自我的幻想,以宣示自己與別人)設限,負責這些活動與其結果的是心(注:本文出現的 heart 都是翻譯自泰文 chai,此字通常翻譯為「心」,由於心與思考器官──大腦的關係較近,容易引起誤導,泰文chai 較具感情,心不是肉體或其中之一部分,甚至不是其功能──雖然與它有關,且兩者之間有很強的影響)。

  對正確實踐戒律的人而言,戒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以愉快與自在的心情,清涼地生活。如果一個人交的朋友能夠守戒,這個人大致也會是一個善人;如果心的品質不高或很粗俗,他們因為不想成為善人,也不想參與善人的活動,自然不瞭解戒的必要性,他們寧可抓住每一個可能的機會,破壞別人的快樂,為世界製造麻煩、危險。

  自然的戒律行為不必經由寺院僧侶的要求,也不必經由官方法律的約束,就可以建立起來,因為一個人如果尊重而且喜歡自己個性中對的、善的、優雅的部分,他就會以這些行為對待自己與他人,自然地避開與這些行為相反的活動,這表示他的性情中已經有戒了。

  不要以為祇有人類才守戒,其實動物也有,祇要注意家中飼養的動物,就可觀察到這些動物的行為,多少已滲入一些(守戒的)法性。

  一個人的行為表現,如果經常是以戒為基礎,會有好的個性,而獲得村裏或社會的信賴,得到好名譽,他自己也會善待自己今生的每個日子,來世亦然。

  因此,守戒在這個世界是永遠都有必要的。

  所有不同形式的禪定(注:禪定是翻譯自業處〔kamma&t&th^ana Dharma〕這個字是由 kamma〔業,行動〕與&th^ana〔處所〕組成,因此它指的是行動的處所,本文隨後會談到四十種禪定,說的就是禪定的物件與方法;業處也可廣義地用來指運用佛法教學於實際生活,如有關它的閱讀、理論或學習),都是為了控制心的「外放」,不受禪定所控制的心,容易於生活中「外放」不斷。從嬰兒到老年,無論是貧富、愚智、貴賤、聾盲、痹殘……等等,皆是如此。

  從佛教的角度來看,這些人的心都是屬於「外放」的階段,他們的心不知什麼是尊貴,也從不會滿足,註定無法獲得快樂,到死時即失去一切,就像一棵枝葉繁盛、花滿果實的樹,一旦主根受到破壞,就會死去而且失去其高貴及一切。

  不以法為師,不以法為守衛的「外放」的心,永遠找不到真正的快樂,就算找到了快樂,這種快樂像是扮演各種角色的演員,表現得多采多姿,究其實也祇不過使心增加錯誤的方向,這不會讓人真正感到滿足與快樂。

  專注,意味著心的平靜或穩定,對治心的「外放」,有問題時不必吃藥治療,如果有所謂「藥」的話,禪定就是藥。

  由於心不停地尋尋覓覓,治療它的方法就是以「法」訓練,不讓心自行其是,換句話說,吃藥就是要將法帶入心中,成為其守護者。

  用來守護心的法就稱為禪定。

  佛陀教導四十種不同的禪定方法,以適合各種不同習性的人(注:請參閱孫倫西亞多)。

  我在此將僅討論被廣泛使用,而且有效的幾種方法,包括:

  一、專注觀察身體的三十二個部分:包括頭髮、體毛、指甲、牙齒、皮膚……等等。
   二、專注憶念佛、法、僧。
   三、留意呼吸的出、入。

  無論採用那種方法,都要考慮是否適合一個人的習性(注:讀者也許會問到,何種禪定方法較適合自己的個性。除非是值得信賴的老師特別指定,否則祇有嘗試錯誤才能找到答案。但是,可以這麼說,讓人可以找到興趣的,引起人注意的,或抓住人心的方法就是適合的;另外,如果是正確的練習方法,通常在經過一段時間後,會令人感到清涼、清晰與平靜),每個人的習性不同,強硬規定某人祇能用某種方法,反而會成為一些人的障礙,因而使這些人不能從練習中獲益。

  當一個人發現某種禪定方法適合自己的習性,就該下定決心練習,並反復口誦,然後以心默念,不必用口念出聲音,在此同時讓注意力停在觀察的對象上,如:頭髮。如果默念無法使心專注,就讓聲音發出來,就像唱誦經文一樣,借著聲音凝聚注意力,使心漸漸平靜。一定要繼續不斷地念誦,直到心平靜下來,才可停止。無論使用何種念誦的方法,都應保持清醒專注,以前面提到的頭髮為例,在念誦「頭髮」時應該將注意力保持在頭髮上。

  如果念誦的是「佛」、「法」、「僧」,應該把所理解的知識完全融入心中,就像其他的禪定法,我們要反復念誦「佛」(或「法」、「僧」),使自己與心的接觸,連續不斷,直到念誦「佛」的念與心內的「覺知者」(注:「覺知者」其實是心的一種狀態,例如,假使一個人說了謊,其身、口、意可能都與這個謊話一致,但在身體內部某處有個「覺知者」,一直都知道這是個謊話,然而,他必須記住,除了少數狀況之外,所謂的「覺知者」仍然受到無明的影響,因此,雖然它知,但是對許多事情的知,可能是錯誤的)合而為一。

  留意呼吸的方法,是以呼吸為心的注意焦點,重點就是要知覺、留意呼吸的入與出。留意呼吸時,首先要注意鼻孔或是上齶(注:做這種練習時,嘴不必張開,因此,呼吸時出入的空氣並沒有經過上齶,許多人都有一個強烈的共同感覺,就是出入的空氣像是前前後後地經過該處)在呼吸時的感受;因為這是呼吸與人最早的接觸點,是很適合的觀察點,我們可以用它做為集中注意力的標竿。如此練習到熟練時,呼吸的入與出變得愈來愈細,會漸漸瞭解呼吸時入、出之交替的自然狀況,最後會發現呼吸似乎是位於胸部中心或心窩(注:於胸部中央或心窩〔太陽神經叢〕見到〔或感覺到〕呼吸的情形,與初期練習這種方法,對鼻孔的感覺類似,當我問到這個時,作者說胸部中央與心窩〔太陽神經叢〕其實是同一個地點,位於胸骨下端。但是他又說,如果感覺他們兩者在不同地點,祇要其中之一是呼吸時的注意點,就沒有問題。請讀者注意此點與阿姜達摩答羅及烏巴慶所教有關心之發展的類似),以後,就祇要將注意力集中於此處,不必將念頭放在鼻孔或上齶,也不必將注意力隨著呼吸一入一出。

  于注意呼吸時,也可以一邊呼吸,一邊念「佛陀」,以輔助「覺知者」:使「覺知者」很清晰地呼吸;然後心對呼吸就會愈來愈清楚。

  一旦對呼吸熟練後,每當要注意呼吸時,就自然會將注意力停在胸部中心或心窩。

  特別要注意一點,就是一定要建立專注,專注才能控制心,使我們可以感受到呼吸的入或出的每一剎那,無論它是長或短。要很清楚地知道,每一個呼吸漸漸地愈來愈細,一直到最細且最靈敏的呼吸出現,心完全收斂為一(注:換句話說,心就是呼吸,呼吸就是心)。此刻,應該將對呼吸的注意力完全融入心中,不再在意剛開始的念誦,因為在留意呼吸的進出、長短的過程中間,念誦的目的祇是使心變得更敏銳。

  當一個人獲得最細的呼吸,他將會是機警、清涼、寧靜、快樂,而且真正瞭解心,不再受任何干擾的影響,即使最後呼吸消失了,由於所注意的祇是心本身,可以完全放下任何負擔,因此沒有焦慮,換句話說,呼吸停止與焦慮沒有必然關係。這就是專注的開發(注:參見佛學常用術語)。

  這是練習留意呼吸的結果,不僅如此,有一點必須瞭解,就是無論何時、何人練習專注,都應該努力去獲得這種成果。

  借著上面所講的初步練習,反復念誦,以留意的方法控制心,一個人漸漸能夠抑制心的「外放」,寧靜與快樂將自然地生起、孳長。祇有一件事仍在作用,那就是祇管清楚知道心本身,不受任何干擾或迷惑;因為不再有任何事物能激怒或阻礙心,令其遠離這種狀態。這是這種心的快樂特性,它不再做空想與創造思想。

  在練習某種形態的禪定過程中,有一種可能現象,是該種形態禪定的一些特徵會自然出現在練習者身上。例如:頭髮、體毛、指甲、牙齒、皮膚、肌肉或骨骼等,會清晰地現於心中,猶如眼睛看到一樣,如果發生這種現象,應注意觀察,直到它固定於心中。

  當上述現象親切地出現於心中,應該以正確的方法去認識它,要去觀察它不快的、令人噁心的一面,因為無論它是位於身體內部或外部,這是身體的真相。接著可以更深入面對它們,觀察它們腐壞、衰弱、燒毀的樣子,或被禿鷹、烏鴉與狗咬食的樣子,還要看到它們被分解成四種基本元素:地、水、火、風。

  做這種練習,對減輕或消除與身體有關的各種幻想有很大幫助,那些幻想將產生性饑渴,它是心「外放」的結果。做這種練習之後,一個人的心會變得愈來愈平靜、敏銳,智慧會漸漸地增長。

  至於那些尚未真正見到身體成分的人,應該瞭解所有的初步練習,都是為了引導心到平靜與快樂的狀態,所以不應懷疑這些方法的功效,它們都可以引導心到平靜的狀態,然後以智慧看到身體的過患(注:身體的過患,是說身體可能在任何時間,因眾多原因中任何一種而死亡;也可以指染著的過患,因染著可引人至痛苦或再生於惡劣或恐怖的環境)。練習者對自己正在使用的禪定方法必須堅定信心,反復地練習初步的誦念法,不要氣餒或想要放棄。

  要知道,無論採用何種禪定方法,其目標都一樣;所有這些「法」,都將引導心至和平與快樂,換句話說,也就是涅盤──所有禪定的最終目標。因此,應該祇管做自己的禪定,不要去管別的方法,否則,會在一種疑惑與猶豫的狀態,而無法決定何種方法才是正確的,這種狀態對心是一個障礙,會阻礙一個人實踐最初的決定。

  相反地,一個人應該堅定信心,相信自己終究會在練習中念念分明,而不可做任何有關戒、定、慧修行順序的特定安排,而讓其中任何一項于練習時遺漏;因為貪、瞋、癡的染著,住於心中,沒有任何人安排它們的生起順序,當一個人以錯誤的方式思考時,就會在心中生起染著;一個人沒有決定或安排何者先來,何者後來,無論是那一種染著,它們就生起來了,而且都會以相同方式生起熾熱或善感的心。染著始終是這種特性,這與他們生起的順序無關,它們都能夠令人生起熾熱、善感的心。

  因此,在治療這些染著時,不要有先發展戒,後發展定,最後再發展慧的次序──即所謂依序修定的觀念,將延遲了其中任何兩項的修習,因為這種想法會使人始終生活于過去與未來,而永遠不能獲得寧靜與快樂。

以慧發展定

  修禪的真正目的是為心靈帶來寧靜,如果一個人無法用初步的方法緩和心境,就必須用強制的方式馴服它。換句話說,依個人智慧的熟練度來尋找與檢查出哪些事物讓心黏著,找到一個有效的方法來管制不馴的心,直到心屈服于智慧,而且看到黏著事物的真相,然後不再混亂、不安,進入一個寧靜的狀態。這就像桀驁不馴的動物必須經由不斷的訓練,才能降伏於人類的命令。

  下面的譬喻可能有助於說明這種模式。在一個僅有少許樹木,而且每株樹木單獨生長的地方,如果一個人要砍下任何一株,他可以照自己的意思,要砍哪一株,就砍哪一株,而且可依自己的希望,毫無困難地使用它。

  然而,如果他要砍的樹木,其樹枝與別株樹木及蔓藤纏繞在一起,就會發現想要在自己希望的位置砍倒一株樹木,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伐木者必須運用智慧,小心檢查有那些東西纏著所要砍的樹木,然後砍掉這些礙人的所有枝藤,最後照他的希望毫無困難地砍下樹木。

  我們人也有與這兩類樹木相似的特性,有一些人的環境較好,沒有背很多的負擔,他們祇要用反復誦念「佛」、「法」、「僧」的方法,心就能夠平和、清涼,而進入專注境界,因而具備發展智慧的基礎,很容易進步──這種發展方式稱為「以定發展慧」。

  但是,另有一些人的環境有較多困難,心受到較大的壓力;他們的性情很喜歡思考。如果他們使用前述的初步方法訓練自己,並不能讓心進入專注的狀態,因此必須小心地以智慧檢查原因,才能切斷造成他們分心的根本原因。

  當智慧在對令心黏著的事物挑剔、審視時,智慧就勝過心了,心將從此進入寧靜的狀態,而達到專注。像這樣的人必須借著智慧訓練心,才能獲得專注,這種發展方式稱為「以慧發展定」。借著智慧的運用而令專注穩定發展後,這專注會成為更高層次智慧的發展基礎,如此又與「以定發展慧」的方式吻合。

  一個人若想要訓練心,使其靈巧,而且知道哪些東西是污染心的背後主謀,就不可讓心黏著於研究與學習佛法,因為染著將生起,但他也不可放棄研習佛法,因為這也有違佛陀的教導。換句話說,一個人習禪培養專注時,不要讓心緊緊抓住研究與學習的東西,否則會引起過去與未來的思惟,相反地,一個人必須讓心安住於現在,也就是說,一個人唯一要注意、關心的法必須是當下正在做的事。

  當心中出現一些疑問,而一時無法解決時,可以在修禪後,借著研究或學習來檢查,但是,每次都使用研究、學習所得的知識去檢查個人的練習是錯誤的,因為這祇是書本的知識,而不是來自修禪的知識。

  帶來寧靜的智慧,可以是來自對佛教典籍的適當研讀,也可以是來自對身體各成分真實面貌的觀察,觀察到它們的無常與不圓滿將引導心至寧靜;另外,智慧也可來自對黏著、憂慮、恐懼等的研究與審察,此智慧以及對身心五蘊的進一步觀察,會引至更大的離染與真正的寧靜、專注。因此,如果心可經由反復誦念而獲得寧靜,就應繼續使用那種方法,但是,如果祇能借著運用各種善巧方法克服困難,才能獲得寧靜,那麼就應該有技巧地運用智慧,以協助獲得寧靜。這兩種不同的訓練方式(「以定發展慧」與「以慧發展定」),都可以開發深定與智慧──它們是來自心中被遮蓋的光輝。

培養專注

  無論就名稱或實質而言,專注或定的意思是「寧靜」。定有三種,第一種是剎那定(暫時性專注),心能夠於短暫期間保持平靜無波,然後就退定;第二種是近分定,與剎那定類似,但較持久;第三種是完全專注的安止定,靈巧、堅定、毫無波動,持續的時間很長,有這種定力的人可以隨心所欲地停在定中或出定。

  近分定對深層禪定與智慧之開發,具有關鍵地位,值得多加討論。在近分定中,心進入寧靜狀態時,並不是一直保持在那種狀態,而是隨著思惟心接觸的各種境界時部分退失。

  於近分定時,有時候會看到自己的影相(注:影相肈nimitta噕可能以見、聽、聞、味、觸或心理印象等形態出現,而且僅是出於心理,並非真正由感覺器官接觸而得。例如,幻視或幻聽、光、物體、聲音與有關鬼的經驗),就像死屍般腐爛、腫大;有時則是別人的屍體;有時候看到的是完整的骨架,有時是散佈的骨骸;或是看到一具屍首自眼前被抬過。當出現這種影相時,聰明的人會視為一種取相(學習的影相),此影相會一步一步引導他至定力更堅固,智慧更透徹的境界。但是,他必須要能保持離染、理性的態度,才能自此種影相中獲益,並面對它培養念念分明與智慧。

  處理這個取相是發展更深層專注與似相(固定影相)最適合的基礎;取相是提升或成形的基礎,當它細分成其組合成分時,就轉變為似相。例如,看到一個人的身體可能是取相,當看到的是身體各個成分或器官時,就成為似相,修行者必須將取相轉變成似相,然後將似相的印象吸納進入心中。如此將於心中點燃聖諦之光(注:凝聚此固定相的印象至心中,意思是說,把心打開,面對它,如果此相是諸如屍體或部分身體等影相,那麼這正是將苦諦植入心中的境界)。

  當一個人熟悉了專注後,就可以讓心放出,並跟隨這個相及找出正在進行的是那些事情。此時去瞭解過去及未來事件就會很有價值。

  若於近分定出現種種現象,必須讓心完全開放,毫無畏懼,並於現象出現之初即看出無常、苦、無我這三大特性(注:這是說一個人必須保持中道,避免為可意之事物渴求或為不可意之事物逃避這兩端,也不應該黏著於喜歡之事物,然後又為其改變或消逝而遺憾,藉在各種事物中觀察無常、苦、無我,一個人可以保持不黏著與安全),如此,它們就不會帶來麻煩。

  有時候外在相會擦身而過──雖然不是常常可以搞清楚影相來自外在或出自本身;當一個人熟悉了來自本身的影相時,就可以知道何者是外來影相了。外在影相常與許多不同的人、動物、鬼神的出現有關,當這些現象出現時,他們可能延續很久,也可能停留一會兒,這要看各種內、外狀況而定。待這些現象消失,心也恢復常態時,可能已經過了幾個小時。

  無論心以這種方式保持專注多久,當它恢復時,會發現專注力並未因此增強或持久,對智慧的增長也沒幫助,就像睡覺做夢,當睡醒後,心與身並未因此更強壯。

  但是如果一個人退出此種專注後,卻仍然保持那種狀態,就會發現自己的專注力已經強化,而且更堅定、持久,就像一個人沉睡無夢,醒來時感覺身心更舒暢。

  然而,出現這些現象的專注形態,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碰到,如果一個人不會出現這種狀況,無論停留在專注狀態多麼久,他就是不會出現這些現象,這種人就是所謂的「以慧發展定」,他們即使在心進入寧靜與專注的狀態,無論有多久,都不會出現這些訊息,這是因為智慧一直參與專注的過程,而智慧意謂一個人不間斷地檢查心的狀態,即使心在專注狀態也是如此,而這種方式會防止各種影相的出現。

  無論發展何種專注,智慧都是重要的內容。當一個人自專注離開,也就是出定時,必須以智慧觀察五蘊。因為慧與定是法的一體兩面,不可分離,因此如果專注無法有效開展時,就必須用智慧協助。

  雖然所有的專注形態都可以輔助智慧的開發,但是能幫助到什麼程度,與個人的專注程度有關,換句話說,粗糙的、中等程度的與深度的定,會分別造就粗糙的、中等程度的與深度的智慧,聰明人會將專注轉化使用于發展智慧。

  但是,一般而言,無論得到那種定力,修禪的人很容易因而黏著,這是因為心進入專注,且停留在那裏時,一種寧靜、快樂的狀態自然會出現。祇要保持專注,這種狀態不會有問題,而且可依本身專注能力及自己的希望,停留在那裏,要停多久就停多久。

  一個重要的問題是,當出定時,一般人仍然渴望那種靜寧狀態,即使他已有足夠的寧靜去應用智慧,但仍然想停留在深定中,對智慧的開發沒有興趣,這就是黏著於專注,無法更上一層樓。

智慧

  當心已經寧靜下來,而足以觀察時,正確而穩當的修禪方法,就要訓練自己以智慧觀察身體的各別部分或同時觀察多個部分,好比將身體打開,然後仔細觀察身體內各個器官一樣。

  不能滿足我們的願望的是身體或來自身體內部;對生命與行(注:行〔Sankhara〕指構成身體、人、動物或其他實體與事物之要素、功能與關係,例如,組合一部機車的零件可稱為它的「行」,與機車有關的重要概念,雖然不是實體,也可稱之為「行」)的迷惑就是對身體的迷惑;對生命與行的執著就是對身體的執著;對生命與行的舍離是對身體的舍離;對愛、恨的迷惑就是對身體的迷惑;畏懼死亡是對身體的焦慮;當某個人死了,親友們的哭泣、悲傷也是因為這個身體。人由生至死的煩惱與苦都是因為這個身體;無論晝夜、動物或人,都是為了身體的緣故而尋找食物、住所。

  世界的主要動力,就像一個輪子不斷推動人類、動物,不讓人們有機會張開眼睛,看清楚他們的身心狀況;這像一把不斷燒他們的火。身體是所有這些活動的原因,由於這個身體,生命被煩惱覆蓋,直到人們無法解脫。簡言之,這個世界的一切,其實就是身體。

  如果心借著智慧,用前面所提到的方法觀察身體,便會厭倦自己、別人與動物的身體,這會減輕來自身體方面的愉悅、興奮,也會由於放棄它,而離棄對身體的強烈執著,他會知道身體與其成份的真實面貌,不再迷惑於對人的好惡。

  心透過智慧這個小望遠鏡,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體之城」,然後看到別人的,甚至動物的「身體之城」;它可以清楚看到「身體之城」內所有的馬路、街道、小巷,都具備三項特性:無常、苦、無我,而且都由四種元素:地、水、火、風構成。這些可以在身體的每個部分看到。即使是廁所與廚房都可以在身體之城內找到。

  能夠用這個方式清楚地看身體的人,可以算是真正瞭解這個世界,瞭解存在的所有意義,以「真正地看清身體內每個東西」。這個方式看三界內所有的身體城巿,解決有關身體的所有疑惑,稱為「色法」(注:色法〔r^upa〕是指與物質有關之形相、事實或教導,雖然色法的字義是「形」,但實際上它幾乎指的就是身體)。

  接下來要討論的是「心法」(注:心法〔n^ama〕是指與心有關之形相、事實或教導,其字義是「名」,但通常被理解為五蘊中之心理活動──受、想、行、識),基於專注的深觀,可知心法包含五蘊中的受、想、行、識,它們比色法更細膩,無法經由眼睛去看它們,但是可以透過心去認識它們。下面是對它們更精確的定義:

   「受」是心可以體驗到的各種感覺,有時候是快樂的,有時候是痛苦的,有時候是中性的。
   「想」的意思是知覺,包括記憶、回憶。
   「行」是心理機制、意志力,及受、想之外的心理聯結對象的。
   「識」指眼、耳、鼻、舌、身、意與色、聲、香、味、觸、法接觸時產生的意識、認識。

  這四個心法是心的活動,它們來自心,也可被心認識,但是,如果心不注意的話,它們也會欺騙心,因此它們也是掩蓋或模糊真相的東西。

  對這四個心法的觀察,必須透過智慧,並且按照無常、苦、無我三特性來觀照。無論此四蘊如何改變,這三特性是始終呈現的。當觀察這些蘊時,可以單獨地看,根據個人的喜好選擇三特性中任何一特性去觀察,也可以綜合觀察四蘊及三特性,因為他們相互聯結,互有關係,因此,如果觀察其中一蘊或其中一特性,它會引導人深入理解,而且完全看到所有其他的蘊與特性,與一開始就同時觀察多個蘊與特性的結果一樣,這是因為它們都以真理為範圍。當一個人看到了三特性與蘊,就會發現到四聖諦,就像吃東西,食物進入胃中,然後被消化而滲入身體各部分。

  修習者必須建立念念分明與智慧,以熟悉心法──即四蘊,這四蘊永遠都在變化:成、住、壞、空。由於無常,它們也具備苦、無我的特性,從沒有時間停下來看看它,永遠沒有寧靜,表現出來就是無常、不完美、無我,拒絕人的期待──這表示了它們沒有主人。它們獨立、自由、不受人的控制,任何由於妄想而黏著它們的人,祇會使思想及心遭受痛苦、消沉、憂傷,直到淚流滿面,有如氾濫的河流。祇要幻想仍在,這種狀況就會持續下去。然而,要對沉溺在幻想的人說明,讓他們瞭解五蘊是眼淚之源,並非易事。

  以正確的智慧審視五蘊與我們的宇宙容貌或自然法,可以清楚地認識它們,減少一個人的眼淚及減少生死的過程,甚至將它們自心中完全除掉,而體驗完全的喜樂。

  自然法,如五蘊,對沉溺於幻想的人而言是毒藥,但確實瞭解五蘊與自然法的人,就不會受到它們的傷害,而且可以藉適當的方式,從它們那裏獲益。就像一個生長多刺叢林的地方,對不瞭解這些叢林生長地方而受它們糾纏的人而言,它們可能是危險的,但是清楚認識它們的人,反而可利用它們來做成房屋籬笆或圍牆,因而受益。因此,行者必須善加處理與五蘊及自然法的關係。

  所有這些事的生滅都建基於心上,人必須緊隨著知曉它們發生的實況,人必須在所有姿勢中把它當作一項重要的功課,不要不在乎或忘失掉。

  當練習加深後,行者會完全投注在對五蘊及自然法真相的研究上,他幾乎沒有時間躺下來休息或睡眠,因為以智慧研究五蘊與自然法,自然會帶來精進力量,使他們不停地努力。

  接著,他會自五蘊與自然法獲得真理,借著智慧,他將瞭解到,三界之內無處不在的法,顯現的是自然的、平常的,沒有一件是可染著、貪求,這與受到迷惑的人所理解的正好相反。

  下面的譬喻有助於解釋這個道理。假使某些東西被竊賊所偷,那些東西因竊賊的關係而有惡名,但是由於有關當局小心地調查,找到充份證人、證物,使得贓物歸還原主或保留在安全的地方,那麼惡名即不再與那些東西有關,有關當局也不必再為這些東西費心,祇需關心如何處罰小偷即可,他們必須取得不利於竊賊的證據,逮捕他,然後令其依法接受審判。當他的犯罪事實經過可靠的證人、證物確定後,竊賊被依法扣上罪名,而任何未犯罪的人,即被允許自由離開,就像事件發生前一樣。

  無明之心,其行為與自然法間的關係,就好比上面的譬喻。五蘊與自然法原來是無辜的,不受任何染著、惡行所制,但是因為心不瞭解自然界真相,甚至不知道什麼是無明。無明與心合在一起,被迷惑的心糊塗地在蘊界中形成愛與恨──即色、聲、香、味、觸、法與眼、耳、鼻、舌、身、意,沉溺在色、受、想、行、識及整個世界中,自然法被俘虜,而俘虜它們的是迷惑的心所引起的愛與恨。

  由於緊抓與執著的力量,無明的心徘徊於生、老、病、死,不斷在每個生命間輪回,無論生命層次是高或低、善或惡,一直在三界內輪回。三界內生命可以展現的種類是無限的,無明的心依強弱、善惡等之不同而執取不同的生命,它必然生於與之相感應的環境。

  由於無明的力量,心漸漸改變成與其真正本性不同的樣子,並以錯誤的方式為萬物污染,改變其本來面目,換句話說,原來的基本元素變化了,依生命無明、迷惘程度而形成了動物、人類與生、老、病、死。

  一個人可借著智慧,明瞭到五蘊與自然法並非主要故事,故事也非由它們開始。製造故事並完成自然界與所有現象的是無明;所有故事不斷演出的源頭,是所謂的「覺知的心」,但是智慧不因它而喪失信心,智慧已明瞭一個事實,就是「覺知者」仍然充滿無明,「覺知者」所知的通常是錯誤的。

  如果一個人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具足正念與智慧,就可以直接透視故事核心,雖然此時的「覺知者」(即覺知的心)仍充滿無知,且堅定地與智慧對抗,然而無明不再能抵抗智慧的「金剛劍」,一旦具備正念與智慧,無明漸漸會自累世以來一直主宰人的心中消逝。

  由於道智(注:「道智」指的是清楚認識八正道及實際可行的修行方法)優異力量的大力引導,無明漸自心中摧毀、消失;當真相被累世以來的無明壓制、覆蓋時,道智是此時的最佳武器;就好比曾被偷的東西(注:這段文字的意思是說,在無明的影響下,心已奪取五蘊與自然法,而且視它們為其財產,當無明被摧毀,就可以看出這些就好象是曾被偷走的東西,他們完全不是心的財產,而祇是中性的現象),或完全究竟的真理會顯露出來。以前無法瞭解的法,終於成為認識、深觀諸法的知識,諸法完全顯露,毫無遮蔽、隱晦之處。

  無明是控制生死輪回的主宰者,一旦被智慧這個武器所摧毀,涅盤會自然且毫無例外地在如實行、如實知、如實見的人身上展現。

  此後,所有自然法,自五蘊、內外六入(注:「入」包括「內六入」:眼、耳、鼻、舌、身、意,與「外六入」:色、聲、香、味、觸、法)以至整個宇宙,都是以真實面貌展現的法,心不再有敵人出現的念頭,他要照顧的,祇有五蘊的變化,除此之外,別無他事。

  所以整個故事的形成,就是無明引起的「錯誤認識」,妨礙或干擾了自然條件,使它們自原來的自然狀態改變。祇要無明止息,世界萬物的自然狀態即恢復正常,不再有任何惡行可以批評,就像一個惡名昭彰的強盜被員警殺死之後,城鎮巿民可以再度快樂地生活,外出時不必恐懼地四處張望。此時,心可以知見並伴隨自然法的真理而行,而這時候的知是平衡的,不再是出於偏頗的視野或意見。

  一旦無明自心中消褪,就可完全自由地對自然法做思考、禪修、認識與觀察,眼、耳、鼻、舌、身、意與色、聲、香、味、觸、法也都可在其領域內重獲自由,不再像以往一樣受到心的壓制或脅迫,也不再受到心的鼓勵或激勵。由於此時心已在法與無私的狀態,對任何事情都不會偏袒,因此不再有任何敵人,這表示心與宇宙萬法之間,借著完全的真相而相處于和平、寧靜的狀態。有關心與對心法內觀的努力,至此才算真正結束。

  不管是修習佛法以消除染著的人,或是發現本文所述與你們經驗不同的人,我都請求諒解。我們應該瞭解,所有古代佛典的法,都明白指出,染著與法都在自己裏面,不要誤以為染著與法是藏在自己以外的地方。

  因為佛法是為每個人而說,是每個人的心可以運用與經驗到的,祇要以法引導自己的心,就能夠解放自己。千萬不要以為佛陀教的法是過去或未來的東西,祇與死人或尚未出生的人有關。佛陀不教已經死去的人,也不教尚未出生的人,他祇教當時活著的人,就如仍然活著的我們一樣,佛教的特質是祇存於現在,而且永遠是此時此日的事物。

  願大家皆得快樂,但願讀者或聽聞者皆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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