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信仰與金地藏研究述評
  聶士全
  地藏菩薩在佛教諸大菩薩信仰中佔有極為重要的地位。有稱地藏信仰可追溯到遠古農耕社會的地神崇拜,佛教創立以後,則把地神崇拜歸於對地藏菩薩的信仰。在中國,隨著地藏諸經典的翻譯,地藏信仰漸漸為中國人所接受並向民間廣泛地滲透普及。唐時,新羅國僧人釋地藏卓錫九華,示寂後,被尊作地藏菩薩在中國的應化身而為僧俗普遍信仰,並逐漸在九華山形成地藏菩薩的信仰道場,使地藏信仰成為中國四大菩薩信仰之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近年,國內學者對地藏信仰和金地藏進行了較為翔實的研究和考證。本文擬就有關地藏經典對地藏信仰的一般特點加以評議,並簡要介紹國內研究金地藏的大致情形。
  在我國,地藏信仰的經典基礎主要是指通常所稱的地藏三經,即《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略稱《地藏十輪經》)、《地藏菩薩本願經》(略稱《地藏經》)和《占察善惡業報經》。另外還有唐慈恩寺沙門藏川所述的《佛說地藏菩薩發心因緣十王經》和《佛說預修十王生七經》等。
  一、地藏名義及其本緣
  地藏,梵名乞叉底檗沙(Ksitigarbha),為大乘菩薩之一,以四大之一的地大為名。據日人澤田瑞穗的研究,地藏梵名中的“ksiti”是地的意思,“garbha”則是母胎的意思。在佛教之前的古印度,信仰大地之神,包藏萬物生育的母神,也即所謂的原始母神之一。而佛教的地藏信仰即為古代農耕社會大地信仰的延續,這也為解釋地藏住於地底而為地獄菩薩提供了根據。[1]《地藏十輪經·序品第一》說:“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 [2]這是對地藏名義最切近的解釋。地為四大之一,能承載一切,喻菩薩能為凡苦眾生荷負一切難行苦行。地乃萬物之母,有依止義,世界萬物如草木等皆依地而生成,比喻世間一切自利利他功德都依此菩薩而引起、存在。 [3]《大方廣十輪經·諸天女問四大品第二》:“譬如大地百谷種子及諸藥木、一切眾生悉依增長,如是善男子,一切助道言教諸餘善法皆得增長。” [4]同經《序品第一》以“下種于荒田”來喻地藏之功德,如有人稱地藏菩薩名號一心歸依地藏的人猶如于荒田中播下善種,則此種都能變成微妙勝果。因為地藏菩薩曾于“過去無量阿僧祗不可數劫、如來之前發堅誓願猶如大地,令一切眾生皆得受用”,因其功德力,而“能令善根牙莖枝葉乃至華果,皆悉潤澤增長成熟”[5]。可見地藏菩薩與土地崇拜的關係。藏有含藏與伏藏義。地藏菩薩之不可思議無量功德彙聚,伏藏正法,眾生至心歸依,猶如藏中探寶,得生善根。《究竟一乘寶性論》卷四以地中之伏藏喻顯“如來藏”。地藏菩薩能含藏種種功德,能引生一切功德,故名地藏。
  據《地藏經》稱,地藏菩薩在忉利天宮,受釋迦如來付囑,每日晨朝入恒沙禪定觀察眾機,發誓於釋迦示滅後、彌勒佛出世前的無佛世界,教化五濁惡世之六道眾生。從該經所敍述的四則地藏本緣故事當中,可以看出地藏菩薩所具德行之由來。一、地藏曾於過去久遠劫前身為大長者子,因見師子奮迅具足萬行如來的莊嚴法相,而生恭敬景仰之心,為證得法身而顯千福莊嚴之相,於是在佛前發願,當盡未來際不可計劫廣設方便,度盡六道罪苦眾生,始願成佛。二、曾為過去不可思議阿僧祗劫時的一位婆羅門女,因其母親常輕三寶而墮入無間地獄,為救其母出離地獄,而設供修福,稱念時佛覺華定目自在王如來之號,並發願盡未來劫廣度眾生。婆羅門女因念佛力的緣故,得進地獄,見地獄種種苦相。這與神通第一的目連入地獄救母有異曲同工之趣,都是佛教至孝精神的典範。(上二見《忉利天宮神通品》)三、過去久遠劫前,未出家時,曾為小國國王,因其國人民多造眾惡,遂發願不盡度罪苦眾生而永不成佛。四、為過去久遠劫前的一位元名叫光目的女子,為救度墮入惡趣的母親,而至心供佛,並發願於百千萬億劫,應有世界,救拔所有地獄及三惡道一切罪苦眾生,令離地獄惡趣,度盡眾生,然後方成正覺。(上二見《閻浮眾生業感品》)這裏地藏菩薩被賦予兩種德行:一是“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強烈悲願精神;二是為救拔度脫因造惡業而墮入地獄的母親、從而皈依三寶的佛家孝道精神。
  二、地藏聖德與地藏信仰之特點
  《地藏十輪經》這樣概括地藏菩薩之盛德,他於“一一日每晨朝時,為欲成熟諸有情故,入殑伽沙等諸定,從定起已遍于十方諸佛國土,成熟一切所化有情,隨著所應利益安樂。”地藏曆無量無數大劫,於五濁惡世無佛世界成熟有情,並“發起堅固難壞勇猛精進無盡誓願”, [6]令眾生解脫種種憂苦。群眾中間的佛菩薩信仰,一方面有參悟佛道尋求證悟解脫的高層次要求,而更多的則是通過供奉禮拜等儀式來企願現世利益與福報。地藏菩薩以不可思議無量功德,能於十方世界示現帝釋身、菩薩身、聲聞身、各種畜生身、閻羅王身、地獄卒身、阿修羅身等多種應化身,據眾生根機隨說三乘法,令住不退轉地。(參見《地藏十輪經·序品》)
  地藏信仰的內容來之于地藏菩薩之無量功德伏藏,一心歸依者,即可消滅一切煩惱,遠離十惡,成就十善,生慈悲心,興利益心。歸納起來,有如下幾點:
  一、站在宗教立場,對現世之種種負面進行揭露,護持正法不滅。地藏菩薩居於二佛中間無佛世界的末法惡世,是社會動盪、佛法淆亂的惡土眾生的精神歸依;于穢土惡時示現聲聞形,是住持佛法威儀的表法象徵。地藏之無量功德集中於促使惡土眾生去惡趨善悉得度脫這一偉業。
  二、地藏菩薩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願,住於地底度化亡人。生之大者莫過於死,佛教雖主張通過修證跳出六道生死輪回,然更多的是對人死後業報的關注。地藏施悲於地獄,以其願力度脫亡魂得使往生,是地獄眾生開脫罪愆和人們祭祀超脫亡靈時所稱頌求助的地底神靈。
  三、與大地崇拜相聯繫,地藏菩薩有繁榮土地之神力。《大方等大集經》卷五十七之《須彌藏分》,地藏菩薩說磨刀大陀羅尼咒,“以此陀羅尼力,令一切眾果報所須及以地味悉無減損無能毀奪地之精氣,又亦無能放毒氣者,亦複無能壞其美味,不能令其變為澀惡,亦複不能令其隱沒,亦複不能令此大地不生五穀莖枝葉華果藥草。” [7]可見地藏菩薩能夠保護土地生長能力,遏制自然災害。以上三點在地藏菩薩信仰中極為突出。
  四、同其他佛菩薩信仰一樣,地藏菩薩為滿足眾生現世利益方面的要求而普施功德。如能至心稱念地藏名號者,皆能消除饑饉災禍,屋宅永安,衣食富足,增益財利,諸根具足而得大歡樂。
  五、在一國中,地藏有止息刀兵爭戰、令該國風調雨順、止惡揚善之神威法力。
  總之,地藏菩薩之無量聖德猶如一取之不盡之甚深寶藏,有情眾生虔誠供奉,滅穢噁心生慈心善念,皆可得香雲法雨之澤施,佛法之威力如是。民間地藏信仰主要有造像、設供、禮拜、稱念名號等具體形式,當然離不開芟除雜念至心歸依的根本。《地藏菩薩本願經》稱,供養瞻禮地藏菩薩或誦讀此經,即可獲十種、二十八種、七種利益。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憫苦悲願是地藏信仰之精神基礎。由此,地藏菩薩亦被尊為來攝穢土的末法菩薩和救度地獄眾生的幽冥教主。由地藏菩薩之無量聖德,可見地藏信仰的某些突出特徵及其廣泛影響。
  第一、末法思想是佛教的歷史觀,站在護法護教的立場把佛滅以後的歷史分成正、像、末三個時期。末法時期,眾生根機衰微,信仰群中已良莠不齊,白法隱沒損減。在我國,《摩訶摩耶經》與《大集月藏經》等闡說末法思想的經典于北齊時譯出,末法思想逐漸為中國僧俗所接受,在西元五世紀的北魏太武帝和西元六世紀的北周武帝廢佛以後,對末法之來臨尤為警醒。著名的慧思大師認為自已生於末法八十二年,深悲佛法之厄運,立誓造金字經典以護持佛法不滅。 [8]在我國民間極受推崇和信仰的四大菩薩中,地藏菩薩以來居穢土,示現聲聞形度化末法眾生而著稱。《地藏十輪經》、《地藏經》和《占察善惡業報經》等地藏經典所弘法門均被認為是末法惡世的對治根藥。
  《地藏十輪經》稱地藏菩薩“已于無量無數大劫、五濁惡時、無佛世界,成熟有情”。[9]同經《序品》,佛贊地藏功德已,地藏菩薩以神通力現聲聞像來至佛前,說偈發願:“舍諸清淨國,度染濁眾生。本願攝穢土,成熟惡眾生。起堅固正勤,久修諸苦行”,“昔常於末世,求無上菩提,今還末世中,速成無上覺”,“我今學世尊,發如是誓願,當於此穢土,得無上菩提。” [10]相對于莊嚴圓滿的佛國淨土而言,穢土為凡夫所居的有染的娑婆世界。佛教以穢土、雜染、惡世、五濁等概念來揭露現世與社會人生的諸種煩惱,促使人們反躬自省,對清淨圓融的佛法起生信心。末法時期,五濁增時,佛教面臨著信仰危機,主要表現為眾生對佛法的正信發生困難。在僧團方面,出現了愚癡無明、誹謗正法和貪著名利的惡行犯戒比丘;世俗方面,統治階級以佛教不事生產、徒費財富而加以扼制。在末法時期,為護持正法不滅,維護出家人的尊嚴是十分必要的。因此比丘即使犯戒也不允許在家人打罵或殺害,只能由清淨比丘給以懲罰或驅擯。因為末法時期,有人現出家殊相,即使犯戒,亦可使眾生起信,成為住持佛法的殊勝因緣。(參見《地藏十輪經》)地藏菩薩為成熟惡眾生而願攝穢土,其現聲聞像的因緣亦在此。
  地藏信仰體現了佛教末法之憂和護法護教之警惕,影響了許多有識僧侶。《大方廣十輪經》于北齊時譯出,隋代著名的信行禪師深懷末法之憂,他抄錄經典,寫成《三階佛法》一書,其中援引該經達一百多處。信行的末法觀和如何在末法時期樹立佛法威儀的主張以及他的苦修佛道精神都深受地藏法門的影響。憫苦攝苦,地藏菩薩來居穢土的悲願精神不僅將惡世眾生及地獄眾生置於自己的濟度之下,其悲苦願行亦影響了大批為護持佛法而含大悲以修苦行的僧侶,如慧思、信行等。另外,末法時期佛法之衰微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戒律的廢弛,謹奉戒律以顯佛法威儀為許多有識僧侶所關注。近代名僧弘一律師持律謹嚴,他於七月三十日的金地藏成道日出家,對地藏菩薩的無量聖德極為稱頌。
  地藏信仰集中於末法穢土思想,普勸舍穢土以求生淨土,因此對為迎接末法來臨而設的淨土教影響很深。弘一律師曾撰《普勸淨宗道侶兼持誦地藏經》一文,深闡地藏法門對修淨土具有廣泛的意義,認為此二法門具有殊途同歸之趣。淨土八祖蓮池大師曾為《地藏經》寫序,勸贊流通。九祖藕益大師一生奉侍地藏菩薩,長居九華山,自稱“地藏之孤臣”,常持地藏真言,懺除業障,求生極樂。近代淨土的弘暢者印光大師也極為推崇地藏法門,勸人們讀誦《地藏經》。
  第二、在民間百姓的意識裏,地藏菩薩被廣泛地接受為超度亡靈的地獄神靈,成為人們死後進入幽冥世界的庇護者。同中國人的道德觀念相適應。地藏菩薩的孝道精神也同樣得到張揚。《三教搜神大全》卷七把地藏菩薩當成即是救母於餓鬼群叢的目犍連。之所以有地藏即目連一說,大概是因為二人都有進入地獄救母的經歷,具有共同的孝心,故而很自然的被人們當作一人來接受。
  第三、地藏菩薩的供像在我國的大寺殿宇裏很少發現,卻被廣泛地供奉在民間各個庵堂裏,接近於我國民間的城隍土地信仰。其特點在於與百姓貼得更近,滿足了人們對現世利益福報的企望,永保風調雨順、疾疫不臨、家宅永安。
  三、地藏菩薩與地府信仰
  人生之難破者莫過於對死的恐懼,由生死關而引起眾生對死後世界的關注是地獄信仰的心理根源。在我國民間信仰中,地獄思想深受佛教影響,尤以受《地藏經》的影響最深,地藏菩薩也被視為地獄之最高主宰,有幽冥教主之稱。這樣,地藏信仰與地府信仰也就密切地聯繫在一起。
  地獄,梵語稱那落迦(Naraka)、泥黎(Niraya)等,譯為不樂、可厭、苦具、苦器、無有等,因其所依之處在地下,故又譯為地獄,俗稱堅牢。地獄是由眾生三業惡因所感而生,號稱業海,體現了佛教因果報應的道理。進入地獄的因緣唯二:一是業力,唯造業眾生可;一是威神,唯佛菩薩可。在地藏本生譚中,婆羅門女受佛之接引得入地獄。(參見《地藏本願經.忉利天宮神通品》)地府信仰的主要內容是對人一生所造諸業進行總結,目的是懲惡揚善,而生者則通過供奉地底神靈、積聚功德來祭奠先人以使超脫。明清時期,在葬禮和祭祀亡靈的儀式中,延請地藏王以超脫亡魂已成為一項很重要的內容。地藏菩薩被奉為地底神靈之一,其因緣主要有二:一是地藏信仰脫胎於原始的地神崇拜,而地獄所依之處是在地底,這樣,地獄也便自然地成了地藏菩薩的所居和施教之處;二是地藏菩薩來攝穢土、誓度惡苦眾生的湣苦悲願促使人們從心底上願意把他當成自己死後的保護神,使之成為開脫彙聚眾苦的地獄之慈主。在中國,《地藏經》、《占察善惡業報經》和《預修十王生七經》集中闡發了地獄思想的大概情形。
  關於地藏菩薩的感應和靈驗故事的記錄很多,其中大都關於進入幽冥之亡魂得遇一沙門即地藏菩薩的教化而得生還的事蹟。宋代傳教沙門常謹集有《地藏菩薩靈驗記》一書。他在後記中稱,自已素歸地藏尊,尋跡問蹤,得地藏感應故事一百餘條,記下了其中較典型的三十餘條。 [11] 該書實錄三十二條,大都關於信眾因供奉地藏像而感應得庇佑的事蹟。常謹在序中說是“大宋端拱已醜歲”集,端拱為北宋年號,而在記第三十條中又出現了“隆興年中”的年號,隆興為南宋年號,可見本書所說故事非全由常謹一人集,而是由後人增補而成。唐宋時期地藏信仰的形態是以畫像為中心的。靈驗故事中有說死後亡魂進入地獄者,因生時供地藏像而在冥途得一沙門庇佑,故能生還。該沙門即為地藏菩薩,其形容醜陋,這與人們意識裏的地獄府君的形象是相吻合的。 [12]《歷代神仙通鑒》卷十五中,太上老君對諸神仙說“王君湣及幽冥,欲救眾生於三惡道中,發大慈悲身投十地,托生新羅國,為葉氏子,自幼出家,聖名守一,借老佛之法門,作陰司之寶筏。”此王君即指地藏,老君又對他說:“君當為幽冥教主,作東土佛家首領,無庸謙讓也。”眾仙方悟地藏即為金蟬子。這裏雖有老佛相嫉之影,但地藏作為幽冥教主的地位已不復動搖。關於死而復生後述說冥途經歷時遇地藏菩薩的記述很多,如《太平廣記》、宋蘇軾《仇池筆記》、《夷堅志》等都有錄。
  在我國廣大的農村,祭奠亡靈時,至今仍保存著每隔七日一祭的習慣,其中五七為一大祭。《地藏經》之《忉利天宮神通品》說,閻浮提造惡眾生之新死者,經四十九日後,無人繼嗣、為作功德,或生時又未種善因,則自然先渡地獄之第一重海。其中的四十九日即含有七七之儀的原形,在人死後的這四十九日內,是祭祀亡靈使得超生的主要時間。
  逢七祭奠亡人之儀當源于對十王的信仰。《預修十王生七經》稱,人死後在冥途中需經十王殿依次接受善惡之審判,命終後一七日過秦廣王,二七日過初(楚)江王,三七日過宋帝王,四七日過五官王,五七日過閻羅王,六七日過變(卞)成王,七七日過太(泰)山王,百日過平等王,一周年過都市王,三周年過五道轉輪王。 [13]據《佛說地藏菩薩發心因緣十王經》,十王皆由本地之佛菩薩應化而來,如一殿秦廣王之本地為不動明王,二殿初江王之本地為釋迦如來,後八殿之本地依次為文殊菩薩(宋帝王)、普賢菩薩(五官王)、地藏菩薩(閻魔王)、彌勒菩薩(變成王)、藥師如來(太山王)、觀世音菩薩(平等王)、阿閦如來(都市王)、阿彌陀佛(五道轉輪王)。 [14]地藏菩薩以悲願力救度一切眾生,尤其對地獄之罪苦眾生特別悲湣,而示現閻羅王身、地獄卒身等廣為罪苦眾生說法,以教化救度之,故一般又以閻羅王為地藏菩薩之化身。根據記錄中地藏菩薩形象的描述和古時所繪地藏圖,地藏之形象大都體魁貌惡,在人們的觀念裏,與主領十八地獄的閻王形象極為相似。
  十王信仰起於唐末五代,有關十王說之起源,《釋門正統》卷四、《佛祖統紀》卷三十三皆以唐代道明為始倡者。《佛祖統紀》卷三十三之“十王供”條說:“世傳:唐道明和上神遊地府,見十王分治亡人,因傳名世間。人多設此供。” [15]《佛祖統紀》卷四十五載,歐陽修早年多病苦,曾夢至一所,見十人冠冕列坐,經問,則知是釋氏所謂冥府十王,並問知有關齋僧造經可得利益之事,醒後病癒,遂益加敬佛。 [16])然據常謹之《地藏菩薩靈驗記》所載“清泰寺沙門知(智)感應地藏記”之事蹟,謂於五代後晉高祖天福年中(936-944),西印度沙門智來華,攜來地藏菩薩之圖相及《本願功德經》,圖相上中央畫有地藏菩薩像,左右兩旁即為十王之像。 [17]依此而言,十王恐為印度所傳。但從文中所用十王名稱多為中國稱呼,且其形象多穿中國古代之道服,或謂除閻羅王外,餘九王皆為中、日佛道二教之傳說。此十王信仰,雖系佛教信仰與中國民間信仰之混合,然自古以來已深入民間,除將佛教中“因果輪回、善惡報應”等道理加以弘揚處,更發揮警世勸善之功用。
  總之,受佛教影響而奠定起來的地獄信仰中,其一整套地底審判機構十分完備,而貌噁心慈的地藏菩薩則被奉為地獄之最高主宰,他是地獄眾生得以超脫的希望,也提醒著未亡人為免遭地獄之苦而去修福積德。
  四、金地藏研究概觀
  可以說,地藏信仰至唐宋而轉興盛,是以九華山地藏道場的開闢和其香火逐漸熾盛為基礎的。九華山的菩薩為什麼叫作地藏菩薩,九華山為什麼會被辟為地藏菩薩的道場?其因緣在於新羅僧人金地藏的渡海來華、于九華山苦修佛道的經歷。金地藏于唐開元末來華,住錫于九華山達半個世紀以上,其影響和圓寂時的異相使人們相信他即是地藏菩薩之應化身。事實上,金地藏被抬升為地藏菩薩而普為民眾尊奉從而使九華山形成為地藏道場,是有其殊勝因緣和經歷一番歷史過程的。近年來隨著九華山佛教事業之隆興和中韓往來之頻繁,學者對金地藏的研究考證亦逐漸深入。1991年9月在九華山舉行了一次有專家、學者和法師參加的“金地藏生平論證會”,留下了十萬多字的研究資料,集成《金地藏研究》一書,由黃山書社出版,對金地藏的祖籍、身世、名號及來華和示寂時間進行了多方面的考證研究。另有謝澍田編著《地藏菩薩九華垂跡》一書,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介紹了金地藏的來歷、振錫九華的經歷及其業績和對後世的影響等。
  關於金地藏之事蹟和靈異記載,正史無考,散見於僧傳、地方誌、碑銘以及文章散記當中。主要有唐費冠卿《九華山化城寺記》(《全唐文》卷六九四)、宋贊甯《高僧傳》卷二十、明《神僧傳》以及歷朝所修九華山志、池州府志、青陽縣誌、安徽省志等。另外,記載朝鮮三國時代史實的史記是研究金地藏的祖籍和身世所必不可少的資料來源。因費冠卿祖籍九華山,且長居九華山,與金地藏大致同時,故費文所載較為信實,而《高僧傳》等有關金地藏的記述則多由費文衍化而來。因此目前在研究金地藏之名號、生卒年、國籍及九華修道的經歷時,多以費記為准。費文寫于金地藏示寂後的第十五年,並且費冠卿明確說明此文是錄“幼所聞見”,因此文中所載金地藏在九華山的活動亦語焉不詳,且亦有神異的傳說記述。如金地藏于九華山修道曾遇毒螫,有美婦人(即九子山神)為補兒過而出山泉云云。
  佛教由中國傳入三韓始於南北朝時期,至唐,兩國關係益為密切,僧侶往來頻繁,由新羅而來唐的遣唐僧尤多,金地藏即疑為其中之一。根據史料,金地藏之為三韓時的新羅人已確信無疑,至於清朝時又出現為暹羅人一說實屬訛傳。(參見劉永智《釋地藏金喬覺考》文,載于《金地藏研究》)隨著金地藏影響之廣遠,世人對其身世之傳說亦朔撲迷離,考諸文字,有新羅王、新羅王子、新羅子孫、新羅王支屬、新羅釋者和暹羅太子六說。據費記和當時唐與新羅之社會歷史背景,新羅王子一說較為可信,目前研究傾向於把他推測為新羅聖德王金興先(在位時間742-764)之庶子,因得不到王位而出家,後又乘舟來華修道。金地藏之生卒年亦有多種不同記載,從資料的可信度來看,仍當以費記為准。從費文所記金地藏於貞元十年夏(西元794年,後世一般以七月三十日為其圓寂成道的紀念日)示寂、住世九十九年來推算,金地藏當生於唐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新羅孝昭王(金理洪)十年(696)。至於其來華及訪道九華的時間,目前研究者一般也以費記之開元末(741)為准。[18]細覽費文,但見費冠卿並未明確指出金地藏即於“開元末”卓錫九華山,其所列“開元末”的時間是指“僧檀號”一事,非確指金地藏于此時段來到九華,但他此時已住于九華山則無可疑。釋地藏俗姓金,地藏當為其出家法號,至於俗名則無所考。而後有文字說“喬覺”是其法號或本名,“喬覺”有“大覺”義,故此為信仰者對金地藏的追諡德號當無所疑。(詳參臧維熙《九華山金地藏考略》文,所載同上)
  雖然目前所掌握的史料還不足以使我們清晰地確定金地藏之行狀,但其振錫九華之業績和對後世影響之深遠卻舉目昭然。金地藏圓寂後很長一段時間,資料並未顯示他已被普遍當成地藏菩薩之應化身。在我國民間信仰中,由極度崇敬某一世俗英雄而抬之為神的範例並不鮮見。但是由人而躍為佛菩薩之應化身被頂禮膜拜卻極為微少,因此金地藏之神格化是有其殊勝因緣和歷史過程的。民間諸神的出現來自于普通群眾要求平安穩定和尋求庇護的心理,如關帝神和鍾馗被當成門神來崇拜以保護家宅平安、疾惡不侵。地藏信仰始於南北朝之亂世,地藏菩薩以大悲心憫苦攝苦,誓願救拔眾苦,是眾生生前解脫、死後超脫的精神庇護者。現實中的金地藏之神化首先源自人們渴望保護的信仰心理,這是所有民間諸神崇拜的共同基礎。另外,金地藏之成為地藏菩薩的殊勝因緣在於:首先是金地藏苦修佛道的精神。《九華山化城寺記》說他遠離市井,隱于山林以修定,雖遇毒螫亦端坐無念,由定功可同見其誠。食摻白土,雖建寺收眾以後,仍自耕采薪自給,而不以食養命,當時南方號為“枯槁眾”。這種高風昭世的苦修德行令僧俗共仰。其次,關於金地藏的靈異記載是其神化所必不可少的條件。費冠卿記他將示寂時,山鳴石隕、寺鐘墜地、屍身不壞,且“舁動骨節,若撼金鎖”,與經中所說“菩薩鉤鎖,百骸鳴矣”相似。宋《高僧傳》則明確說明這一異相使人們知他為菩薩應世。另外金地藏還有攜白犬善聽、涉海來華、避居山野的傳奇經歷和山神出泉的神異傳說。從費文到明《神僧傳》,金地藏愈來愈被神異化,這種異化是其被人們尊為神的重要基礎,同時亦可見信眾逐漸推其為地藏菩薩的過程。再次,關於金地藏相貌的描述,費記說他“項聳骨奇,軀長七尺,而力倍百夫”。宋《高僧傳》說他“心慈而貌惡,穎然天悟。七尺成軀,頂聳奇骨特高,才力可敵十夫。”這與人們意識裏所形成的地藏菩薩的幽冥教主的形象暗合。再加上金地藏的法號為“地藏”的巧合因素,人們接受他為地藏菩薩則並不顯突兀,更何況佛教本來就有佛菩薩應化之說。最後,社會上層階級和僧眾的因勢利導是擴大金地藏的影響和抬升其至菩薩地位的現實因素。金地藏住世時,有池州太守張岩奏請賜額化城寺。宋、明、清三代,九華寺院屢受帝王的賜銀、賜名、頒藏和敕封,使地藏信仰活動逐步納入官方的扶持軌道。(參見張新鷹《有關釋地藏的斷想三則》,載《金地藏研究》)由上述因緣,金地藏便被接受為地藏菩薩應化于新羅、垂跡于九華的應化身,而九華山也得辟建為地藏菩薩道場,以佛教文化名山著稱於世。
  從有關地藏經典和地藏法門的實際踐行過程來看,地藏信仰源于眾生對地藏菩薩無量聖德之仰止,紮根於佛教發展困境之現實,並具有這樣兩點意義:一、促勵有識信眾長思佛教發展所不斷面臨的困境,培養末法惡時之憂患意識,重苦修,嚴持戒,整頓僧團以護持佛教在世人眼中的純潔性,從而樹立佛法威儀;二、新羅僧人金地藏來華,其苦修經歷可以說即是對地藏法門的實際踐行。從廣泛的民間信仰來看,因金地藏之苦修佛道精神而顯佛教聖德,方有九華山佛教道場的辟建,這不僅有淨化民風的作用,更為後世留下了豐厚的佛教文化遺產。
  附 注:
  [1]參見《地藏與目連》、澤田端穗著,闞正宗譯,臺灣《菩提長青》第323期。
  [2]《大正藏》第13冊,722頁。
  [3]參見印順《地藏菩薩之聖德及其法門》、載于張曼濤主編《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69冊。
  [4]《大正藏》第13冊,686頁。
  [5]《大正藏》第13冊,684頁。
  [6]《大正藏》第13冊,724頁。
  [7]《大正藏》第13冊,387頁。
  [8]參見慧思《立誓願文》,《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一卷,中華書局。
  [9][10]《大正藏》第13冊,721、722頁。
  [11][12][17]參見《續藏經》149冊352頁。
  [13][14]參見《續藏經》150冊。
  [15]《大正藏》49冊322頁。
  [16]《大正藏》49冊414頁。
  [18]詳參《地藏菩薩九華垂跡》所列之“金地藏生平及其九華垂跡大事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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